生當復來歸，死當長相思。
洱月村崖下有兩座小墳，安然並列……
若向茶坊小廝打聽，他只會看向雲霧杳杳的洱海，對你的詢問充耳不聞。
雎陽一役後，再沒見過那名純陽道人了。
他拍了拍袈裟上的塵埃，又衝著鏢隊頭子看了一眼，對方收回了有些冒犯的目光，喃喃的說了句什麼，是當地土話，他實在聽不太懂，只能報以微笑。
這段日子以來，他沿茶馬道一路向南行去，說是弘揚佛法，可或許其中也有些遊山玩水的意思。山水之間，歷歷在目的是惜年舊遊，秀坊俠女天策將領江湖豪傑，這些人來了又走了，有些還在俗世中打滾，有些已達彼岸。
是他還看不破紅塵，於是每回眼觀飛花開落，眼前浮現的總會是故人身影。
就好比這時，他又望了眼嶺南澄藍的天，天藍仿若那襲道袍的繡線，說來，這條命還是那位道長所救。
所有故交之中，他尤其懷念他。
城破時，依稀還記袈裟無比沉重，那是血的重量，有如一道枷鎖，他知道自己曾飲下人血生啖人肉只求活命，彼時已身犯罪業，燕軍終究入城時他提起蓮心觀佛，沒有一絲半刻猶豫的運起內力，羅漢棍法逐一擊殺攻城燕軍。
刀光劍影中他恍然驚覺，以殺止殺都是虛念，當時，他只是不想死罷了。
這心願或許是曾被聽聞的，亂城之中，白袍翩翩的道人是如此顯眼，他不曉得對方是怎麼混進亂軍之中入城，只知道當時對方口中喊的，是他的名字。
脫險後，回首卻發現那人已經不在了。
更久之後都再沒看見了。
自此他未回到少林，似乎而今手染罪業的自己已經失去回到少室山的資格，雖是該回去請罪，以此生百年掃卻滿山黃葉思過，又如何？誰能拂我心上塵埃？
他不甘心，不想連最後一面都未曾再見了就悵然鬆手，那根本是種逃避。
此後數月間他逗留在東都，問過來來往往所有行人、或狼牙軍或唐軍或商賈走卒流民富戶，懷著怨懟，此後袈裟又染上了新的煙塵或敵血，他逐漸在洛陽一帶小有名氣，追捕他的燕軍增加許多，屠狼會中人漸漸對他報以敬畏。
似乎他也不會再是從前那個溫和的和尚了。
最終，他從賭坊中聽聞，有幾位自雎陽城來的苗人，帶著個重傷的純陽道士一路往南行去，說是要取小普陀島上一味藥材以為他續命。
離開洛陽那夜，滿天星空有如藏經閣中柔軟的金穗子。
他靜靜想著金穗子和經文，安詳的從前和此刻重疊，直到鏢隊在洱月村暫歇，茶坊中，他看見那有些似曾相似的白袍身影，故人並未回首，而他卻依舊欣然迎上。
登登，寫在這三篇文章後的小注記～
心疼〈故人〉中的大師。
袈裟染血、提著把陳舊的修羅淨業杖、殺人不眨眼、似乎沒有任何同伴、沒有任何可以歇息的歸宿，逢人就問著是否見過一位從雎陽而來的道長，從來都沒有任何狼牙軍在看過他後仍能活著離開洛陽。
他就這麼一路追尋著，成為東都的某種傳奇。
直至事過境遷後，人事全非。
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們。
如果要說大師和道長是如何認識的，大概是在某段旅途中曾一起同船而渡、曾有一盤未下完的棋局、一壺涼了卻未被飲盡的茶，約莫就只是這樣寧靜無憂的做為朋友相處著吧？
希望我周圍的人都能遇見這樣一位值得交心的朋友，在每一個時刻中做出不會後悔的選擇。
江尋 - [劍三] [佛陽]
➤古風百題 零一至一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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