ㄧ字詩,簡單來說就是詩的內容就只有一個字。
除了"內容空白"的詩以外,應該就是字數最少的詩了。
當然ㄧ字詩要成立,多半就得仰賴題目的設計,這方面來說有點像謎語或燈謎。
附帶ㄧ提,ㄧ字詩在古詩指的意思並不是ㄧ個字的詩,而是在詩中使用了ㄧ這個字,因為跟本文關係不大,舉三個例子就好:
月夜孤江垂釣/紀曉嵐
一帆一槳一孤舟,一個漁翁一釣鉤。一俯一仰一頓笑,一江明月一江秋。
登山/唐伯虎
一上一上又一上,一上上到高山上。 舉頭紅日白雲起,四海五湖皆一望。
何佩玉的一字詩
一花一柳一魚磯,一抹斜陽一鳥飛。 一山一水中一寺,一林黃葉一僧歸。
現代詩比較有名的ㄧ字詩例子:
〈清明〉周策縱
露
〈生活〉北島
網
詩人唐捐也有不少ㄧ字詩的創作,在發表時使用了「一字圖象詩」這樣的說法:
<某縣長的頭部X光片>
黑
<我可憐的小花盆>
占
<牛北別怎樣走鋼索>
生
<你的總統府,我的比中指>
凸
<期待關東煮而顯現兩個中國>
串
<死有輕如山姆大叔帽上之鴻毛>
血
<兩肋一共被插了四刀>
爽
<倒立的讀書人或飛行特技>
干
<誰強強劈開我們的土>
北
<出病院而為風,脫衣帽而為虫>
瘋
<為什麼我狂摳猛摳妳都不>
鵝
<鐵窗裡的王>
田
<無田世界斷頭人>
介
延伸閱讀ㄧ
聯合報曾發起了ㄧ字詩的徵文活動,活動後請了詩人白靈寫了短評,也有提到<清明>與<生活>兩首詩,節錄如下:
周策縱的〈清明〉一詩,僅有「露」一字。此詩顯然與杜牧的「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」一詩中「『雨』紛紛的『路』上」有關,因而隱含了清明時「雨路」(上雨下路合一字則成露)的應景氣氛。而因「欲斷魂」故「露」又有淚珠之意,而「清」與「明」本即是露珠的形象,如此若人能既「清」且「明」,即做人做事清楚明白、行端做正,就沒有什麼不敢公然公開、顯「露」示人的。如此一個「露」字,即由物象之「露珠」,轉而可與節氣天象連上關係(雨路),又再轉與人物事象的「敢於顯『露』」有關。一字之力竟有如此眾多面向,恐已與作者原意有了距離。
另一著例是北島的〈生活〉一詩,只有一個字,叫「網」,這在大陸文革(1966-1976)後的確可引起深受極權操弄、無所遁逃的劫後人民深切的認同。即使放在今日世界,卻又有無法逃離於「網路」之包圍的另一番生活現實意涵。有評論即說此詩「太有遠見」且「穿透力十足」,因網有約束,又有可探望的網孔,因此既是掙扎、無奈也是蘊有希望的交融,這有可能是過度解釋,但「既束又放」的矛盾不也發生在網路世界中?
以是一首詩被當代人或後人不斷解釋後,本就有可能超越其原作者的初意,「一字詩」因許多要說的都有意被省略,因而留存更大的空檔,可容他人隨意聯想、恣意填補,乃至與原作者有很大的距離,當然其先決條件是要這首詩被注意到才行。因而一首好的「一字詩」更像是被放在限制的空間先由作者短暫「守望」,寫完後放上網路才開始「野生」,等待有緣人、有眼人、有心人的灑水施肥、添枝加葉,為其以後的生命布麗增美。
此回來稿多達三千八百多則,有些人詩潮泉湧,每次一貼就十來則,欲罷不能,令人心羨。來稿及進入決審一字詩有的會著眼在字型上,很像字謎詩,如上述的〈清明〉,如〈心底的聲音萌芽〉是謎面,謎底是「意」字(音+心),如謎面〈兩雙筷子夾取歲月回聲〉,謎底是「井」字(一雙筷橫擺,另一雙筷縱擺),如謎面〈口耳相傳的壞蛋〉,謎底是「邪」字(左側是牙,與口有關,右側耳朵旁),如〈海開了口〉是「嗨」字(口+海)。其他如Yun Chang寫的〈夏日的妳我〉,謎底是「膩」字(二肉),Tsai Baugugu的〈風景,因人而起〉,謎底是「停」字(人+亭),鄧浩宇的〈其實我只是咬到檸檬〉,謎底是「益」字(字本身的圖形模擬「閉眼」「露牙」喊酸的臉孔),皆具有某些趣味性和幽默感,也是對中文字體的豐富圖象意涵重予正視、思索的一種路徑。
有的一字詩會著眼在字義上,比如〈唯一合法的人肉料理〉,說的是台灣教育制度的「考」字,對人的煎熬(如「烤」字),有如「人肉料理」且是「唯一合法的」。如〈不想太早回到這個家〉說的是人遲早都要進入的墳塋、但卻是「不想太早回」去的「家」,因此是「冢」字。如〈死前才有走紅的機會〉,說的是「蝦」的由青炒成紅。如能〈通行無阻〉的是「理」字。
而占有一字詩較大部分的多半是字的聯想、引伸、比喻或轉化,或可稱字喻詩,比如入選的作品中大多屬此類。如〈這一生 注定與風搏鬥〉說的是做為「箏」的命運(也如「竹」與風的相「爭」),〈舞動人生的節拍器〉說的是「心」的任重道遠,〈海的行草書法家〉說的是「魚」的游姿千變萬化,〈唇齒上的沸點〉說的是「吻」的令人激情難抑,〈只能修片,不能剪接〉說的是「活」一事的不能剪接刪增,〈心底與生俱來的刺青〉說的是「愛」的需求是與生俱來有如胎記或上天對每個人的刺青、難能例外,〈致地球一首長詩〉是將「雨」降落的妙姿拉長至雲端往下看,有如長詩的字句向大地遍下。
而〈一部可歌可泣的斷代史〉說的是「臍」的「斷帶」是每個人與母斷臍帶分離後的痛苦、和值得一生想追回卻又不能的可歌可泣歷程,此即是生會難以徹底穿透的大困境。至於〈把汗水借給夏天去遼闊〉說的是在夏天汗水需要去處,即借予「海」的包容去幫忙遼闊,也代表人與海接觸最徹底最頻繁的季節是夏季。
〈光,觸不到的詩篇〉一詩則是這些詩作中最含蓄、最有餘韻的作品,既說了「影」的萬變千化、難以捉摸,也暗示了影子蘊藏的豐富「詩樣子」,是罕為人所注目和重視的,而其存在與「光」照射的強度、幅度和事物的大小輪廓均息息相關,此「影子詩篇」卻又是「光」」永難觸及的,於是光與影乃有一互生互抗的辯證關係,遂令人很想把世上各形各樣的影子再好好端詳一回。
詩往往就是這樣,會令人對尋常事物因詩而再生好奇,前面所舉的「魚的書法」、「沸點的吻」、「雨的長詩」、「臍的斷帶史」、「汗因夏因海而遼去闊去」等等,不均如此嗎?即使只是一字之詩。至於一行詩與一字詩究竟有無姻親或婚媾關係,則又是另一番可待實驗或履踏的風景了。
延伸閱讀二
唐捐簡介:
1968年出生,現為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專任副教授。
曾獲得重要獎項有中華民國新詩學會優秀青年詩人獎(1993年),創世紀詩社四十週年創作優選獎(1994年),以及各大報(聯合報,時報等)現代詩獎,年度詩獎(1999年)等。
著有詩集《意氣草》(詩之華,1993),《暗中》(文史哲,1997),《無血的大戮》(寶瓶,2002),《金臂勾》(蜃樓,2011),《蚱哭蜢笑王子面》(蜃樓,2013)。